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浔阳江上听琵琶

  □ 梅曙平

  苍蓝的天底下,一艘华丽的游轮犁开层层波浪,像一条硕大无比的大鱼之脊,风起浪动中,悠哉游哉地在浔阳江上遨游,我与一座城市的故事即将在这条船上展开。溪云到处自相聚,江雨忽来人不知。如果你愿意听我絮叨,我们就一定合得来。

  话说这一日,阳光暖暖地照,和风徐徐地吹,我站在“浔阳江号”游轮的甲板上,倚栏远眺,但见江水浩淼,潮平两岸阔,风正一帆悬;又见大桥飞架,长虹卧波涛,天堑变通途。那周遭,沙鸥环绕着游轮翩飞,一期一会,如始如终。那山那水那候鸟,簇拥在眼底,犹如家眷!其实最令我上心的,当数江右的古城九江。瞭望这一方水土,我的目光如同青绸,我的心温润如玉。打小的时候,我数了数中小学课本上的古典诗文,竟发现描写九江的多达21篇。自此,我便对这一块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的热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琢磨找点空闲,去瞧一瞧“横看成岭侧成峰”的庐山,去识一识九派浔阳郡的真面目。当下,我来了!沿着江岸,顺着江风,在芦苇弯腰喝水的地方,仔细地打量陶渊明归去来兮的故里,一个有梦有诗的桃花源。

  在我看来,浔阳是水墨画,是仕女图,沿袭一身吴越余韵,濡染两袖湘楚风度,襟三江而带五湖,控蛮荆而引瓯越,开始一个个梦想照进现实的求索。遥想那水运的年代,这152公里的浔阳江,水岸码头肩挨肩,背擦背,联络贯通,车船辐辏,“三大茶市,四大米市”,演绎了多少智慧、决心,还有温情。在这座城市古老符号的背后,是现代城市映照下的流光溢彩。九江水运正把握“一带一路”“长江经济带”的战略契机,压茬推进九江沿江开放开发。他们的目光很远:立足全省、服务长江中上游区域、对接上海国际航运中心、辐射长江经济带的区域航运中心。这,便是九江。因为得天独厚,所以生生不息!

  乘坐“浔阳江号”游轮,好比在山阴道上,令人应接不暇。忽然想起诗人木心说过的话:“活在自然美景中,人就懒,懒就善”,这话是对的。这当口,暖风熏得游人醉,我有些怡然自得,昏昏欲睡。撑起略微沉重的眼皮,依稀望见江岸上耸立着一座古色古香的楼阁,那古楼坐北朝南,翘角飞檐凌空高耸,甚是雄壮。我已然恍恍惚惚,低垂着眼睑打起了盹。刚一合眼就睡着了,突兀地又做了一梦。梦中,我着一身月白细花的锦服,外罩软烟罗轻纱,腰间系一块羊脂白玉,乌黑的头发束着白色丝带,手里摇着素绢的折扇,忽到一座酒楼前过,仰面看时,旁边竖着一杆青布酒旗子,上写道:“浔阳江正库。”往前走了几步,又见雕檐外一面牌额,上有苏东坡大书的“浔阳楼”三字。我看了,便自言自语道:“听说这儿的全鱼席乃天下一绝,不若上楼去品尝。”

  楼上两边是抄手游廊,中间是穿堂,我径直来到回廊上,倚栏远望,但见大江如带,莽莽苍苍;湓水微澜,如丝如绸。看罢多时,寻了一个靠江的阁子坐了下来,叫了一道清蒸鲈鱼,外加一份鲤鱼羹与红烧头尾,再要了一坛蓝桥风月,我边吃边思忖着白居易当年题写庾亮楼的两句诗:三百年来庾楼上,曾经多少望乡人。是的,在这浔阳楼上,不也“曾经多少望乡之人”?

  我依旧沉浸在怔忡之间,弄不清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。懵懂中,瞥了一眼窗外,见岸畔傲然屹立着一座伟岸气昂的锁江楼宝塔,浔阳楼已然成为身后的一抹淡淡疏影。方才的黄粱一梦,使得我依旧昏昏沉沉,不知不觉又枕着手臂睡了一个回笼觉。谁料这一睡,便又换了一身行头。明万历十三年的一个晌午,我穿着赤罗衣,外加白纱中单、敝膝的大带,看上去温文尔雅,如玉端方。收拾停当,便急匆匆赶往长江之滨、九江城的东北隅,观看热热闹闹的锁江楼竣工典礼。这锁江楼和锁江楼宝塔,乃是明代九江郡守吴秀筹集民间款项,汇集高师名匠,历时十八年方才修筑完工,是得好好闹腾闹腾。

  眼下这江天锁钥楼,高三层,与配阁、亭轩自成一体,当门悬挂的是一副对联:“百荻波光当岸绕,黄梅山色过江来。”高耸的回龙塔为石雕砖结构,六面锥状,极为坚固。上下共有7层,高达35米,每层檐口,为石刻斗拱,塔内壁画有小型空龛及远眺拱门,有梯可上塔顶望远。楼塔的翘角檐边都悬有铜质风铃,江风拂过,一声儿忽慢嫋,一声儿忽紧摇。我沿梯盘上,登临顶端,极目环顾。嗬,南瞰远山,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;西视浔城,一行归雁一堤柳,此心安处是吾乡;仰观苍穹,万千候鸟排云上,便引诗情到碧霄;俯看大江,孤帆远影碧空尽,唯见长江天际流。我不住地感叹:大江东流,端的一带江山如画!

  正游览之际,江上忽然狂风大起,瓢泼大雨倾盆而下,我在烟雨迷蒙中,一头闯进一处亭台,突兀间,风也停了,雨也细了,吹面不寒,沾衣欲湿。只是已然夕阳衔山,天色将暮。我抬望眼,见亭子上悬挂一面匾额,颜体榜书着“琵琶亭”三个大字。这时辰,惟有细雨从楼阁的翘角聚多而滴,雨珠打在地面的小泥洼里,溅起一朵朵水花。我漫步走在游廊之上,只见四下里,枫叶荻花翠翠红红,点点渔火团团簇簇,又是一番水乡的景象。再看那岸边上的蓼花苇叶,池内的翠荇秋荷,也都觉得摇摇落落,似有追忆故人之态。正自感伤秋日的寂寥,忽听得江畔传来琵琶声,先是忒愣愣地弹了一段过门,接着有一女子慢声细气、顿开娇喉唱道:“小女子本名叫花退红,梨园里拜名师独秀一枝。叹只叹,年老色衰救不得月貌花庞;不合呵,嫁与那茶商吴名世全无主张。三春里,吴名世往浮梁买茶抵搪;只留下,小女子守空房江州彷徨。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,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!闪得我形儿影儿这一个孤孤凄凄的样……”

  这一段曲子,真唱得一字一咽,声泪俱下,我不觉暗暗动了怜惜,便趁步向前。看那娘子时,葱绿绿的散脚裤儿,配着桃红袄儿,身材纤细,腰肢袅娜,越发显得楚楚可怜。再环视周遭,这娘子正对面还坐着一位年约45岁的中年男子,边上尚有一位年近半百的宾朋。那中年男子身穿圆领窄袖青衫官服,腰系着草金钩,正双目炯炯地专心听曲。一曲方歇,只听他开口讲道:“在下名唤白居易,现任江州司马,今晚浔阳江头送客,听娘子弹得一手好琵琶,故而邀你船上相见。莫辞更坐弹一曲,为君翻作《琵琶行》。”

  那娘子听了,向两位官人道过万福,呆呆地站立了许久,又正襟危坐地转紧琴轴,拨动琴弦,凄凄切切地弹了一曲《春江花月夜》,招惹得在座之人俱都掩面哭泣不止,我站在灯影里,恰巧看见白居易的泪水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流,湿透了青衫的衣襟!

  听着听着,白居易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忧戚,起身吟哦道:“轻拢慢捻抹复挑,初为《霓裳》后《六幺》。大弦嘈嘈如急雨,小弦切切如私语。嘈嘈切切错杂弹,大珠小珠落玉盘……东船西舫悄无言,唯见江心秋月白……”

  在梦里。我又去石钟山会了一会苏东坡!一路上,但见大江渐渐地变得宽阔,江面上三五成群的江豚正在上游下窜。这小精灵不停地翻滚、跳跃、点头、喷水,突然有一只跃出水面,紧跟着又有一只、两只腾空而起,落入水中时便直立游动着,身子的三分之二皆露出了水面,真的特有意思。再往前,便是鄱阳湖与长江交汇的湖口。从地理概念上讲,这里便是长江中游、下游的分界点,我亲眼看到了左边浑浊的长江和右边澄清的鄱阳湖,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水界线。再往前看,突兀地便有两座山峰横亘在了眼前。山虽不高,但极为险峻,山势伸向江面,仿佛要扼住长江和鄱阳湖的咽喉,颇有一夫当关万船莫过的架势。此情此景,顿叫我理解了什么是“江湖锁钥”。

  我沿着蹬道一步步拾级向上,沿途看见一座砖红色重檐建筑,门额为“绀园”二字。绀园稍北,是一段盘桓而下的蹬道,正行走间,忽听得山下传来石头撞击的声响,但见一位峨冠而多髯者,手里拿着两块山石,一边敲击,一边仔细地聆听。我正感到奇怪,忽听得大儒嘟噜着说:“郦道元在《水经注》中认为石钟山名字的由来,是因为风浪撞击山石发出似钟鸣的声响而得名。是说也,人常疑之。唐朝江州刺史李渤曾发现山上有两块石头,敲击时,南边的一块声音憨厚重浊,北面的一块清脆响亮,故而认定这便是石钟山名字的来历。我敲击了许多石块,哪来的石钟之声?今晚我当亲自泛舟,好好考证一番。”

  是夜,山高月小,水落石出,苏轼乘着小舟绕山而行。正值夜深人静之时,风浪撞击着山体的缝隙空洞,发出巨大的轰响。苏轼侧耳谛听,微蹙的双眉慢慢地舒展开来,激动地对身边的儿子苏迈说:“你听出来了吗?江水击打洞穴发出的声音简直就是周景王的无射钟和魏绛的歌钟啊!”苏迈笑道:“看来父亲找到了石钟山名字的由来!”

  正听那僧人不住地向苏东坡致谢,忒地一声长长的汽笛,将我从梦中惊醒,怔忪地向外观瞧,游轮恰巧行驶在石钟山脚下,我竟然发现石钟山中间是空的,外形极像一口倒扣的巨大石钟,便突发奇想:这石钟山名头的由来,许是因为山的形状像一口钟!

  梦回人远许多事,千古风流看今朝。今朝的夜幕渐渐地降临了,浔阳江号亮起了五彩缤纷的霓虹灯,我沐浴着船上、岸上交相辉映的万家灯火,朗声吟哦道:“古往今来含茹万象,乘风破浪探大本;东来西往凝眸江右,纵横捭阖导洪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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