踏上归途

　　出门旅行，我最害怕离开。那踏上归途的一瞬，淡淡的惆怅和伤感总是不期而至，如沽沽的流水，绵延细腻，直铺陈得满心苍凉、无以自拔。

　　远方是个美好的名词，因为距离而美丽，因为陌生而向往。奔向远方，就注定了一份缘份的等待，或喜、或忧，全在即将来临的时刻。

　　这些年，我陆陆续续去过一些地方：白雪皑皑的北方，烈日炎炎的南国，椰风阵阵的海边，漫天风沙的边疆，以及异域风情的境外。每至一处都如农夫对荒芜土地的渐次开垦，渴望得到一种全新的收获，但其体验、其心境却大同小异，只觉步履匆匆，过程短暂。特别是随着旅行归期的临近，心情都如同裹了夜色的袍子，陡地黯然，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乏，在踏上归途时便迅速土崩瓦解、烟消云散。

　　我喜欢驻立风中，随心所欲地幻化着光和影的镜象，静静地把每一分淡定尽收眼底。可如今的旅行，再也难有莽然地闯入一个陌生处，自由自在徜徉的神秘和安逸。于喧嚣嘈杂中，心灵实难获得哪怕短暂的皈依。悲凉已不在风景，却在内心里了。

　　虽如此，但于旅途之中总还有一份期盼，以为美好就在下一站。直到转身踏上归途，才一切昭然若揭，心凉如水。归途如同小时重抄的笔记，冗长而乏味，那一刻，听得见撕裂的内心像一块玻璃，有着清晰可见的伤口般不堪一击。一路一程都是重复，心随着行程的缩短慢慢枯萎。

　　我在丽江就有过与风景邂逅的震憾，那是当我登上玉龙雪山上的牦牛坪时，只见高山草甸，天然牧场，美仑美奂，草地散游着几只牦牛，有阳光苍白无力地照耀，高山冷湿而清静，四周静谧到能闻天籁之音，那一刻，我泪流满面，浑然忘我。这是一种风景的邂逅，是心境的恰逢，可遇而不可求。

　　一个十月天的傍晚，在南京秦淮河畔，我和两位昔日同窗学友偶遇，彼时风很大，也很冷，我们就在河边围炉煮酒，谈笑风生。无奈美好是那么短暂，分离却是注定的永远，及至不知不觉到了归期，那份失落和难舍，便如潮般袭来，于是，心情便像一直下个不停的雨，早已一片湿漉。

　　离别是相遇的归途，然而还是要继续走，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留下的理由。一景一物尚是如此，人生何尝不亦然。

　　回望曾经

　　曾经的太古洪荒年代，天地茫茫，恐龙唯我独尊，爬行龙逞强陆地，肆无忌惮，翼龙天上翱翔，不可一世。曾经，人类的祖先，不再四肢爬行，蹒跚地双腿站地，钻木取火，以石为器，并手舞足蹈、其声嗷嗷地表达爱情。曾经，我的祖父从遥远的地方流浪到这春光明媚的南方小镇，另起炉灶，开始了他的打铁生涯，在“叮叮当当”击打声中繁衍生息。这些曾经，有的已演变为历史，有的只有在族谱中追寻只言片语的记载。

　　我的曾经，是从尚未足月便随父母下放到一个偏远小山村开始的，于是，我有了对山花烂漫、云淡风轻的认识，有了对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感受，有了一段独特的童年时光，有了一帮粗手粗脚、黑肤泥腿的朋友。

　　曾经，我因为高考不理想而失意，因为分工不如意而沮丧，因为工作不顺利而灰心……但生命就像那茁壮的杨树，总在平凡和不经意中向上生长，风雨过后，曾经的痛苦成为了财富，曾经的磨难成为了历炼。

　　曾经以为，爱情就像那香艳的玫瑰，炫烂芬芳，只要两人相爱，就可以成为孤独时候的永远依靠。却不知玫瑰终究会枯萎，有些承诺是可以随风飘散的。“如今我对你来说，也只不过是个陌生人，看见我走在雨里，你也不会再为我心疼”，岁月如梭，要不是痛彻心扉谁又记得谁？

　　曾经以为，幸福在远方，在可以追逐的未来。为此，独步那空旷的荒原、戈壁、黄土，看大漠孤烟，草长莺飞，喝酥油奶茶，写淡雅文字，在陌生中静静体会着孤独的浪漫。当我倔强地背上行囊开始全新的旅程，我知道，只有仅有的几个朋友站在我身后凝望，他们的眼神像落日一样苍茫而深远。

　　时光总是在流逝中磨砺着我们的激情，并把记忆染成绯红。曾经的追求，或许成了今日的笑谈，曾经的愿望，只是今日的平常，曾经的故事，今日不再新鲜。当我拥有了许多的曾经，才发现，我那还自以为是的曾经，在女儿眼里已是老掉牙的陈词滥调，是她不可理喻的传说，只有妻子忙里偷闲才附合着听上一会。纯洁美丽的女儿，让我看到了自己意气风发的少年，不由怀念起那单纯质朴的笑脸。

　　曾经的一切，有的顺风顺帆，有的失意落寞，但都是我们一去不复返的生命历程，是我们尘世一遭的见证。回首望去，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，那些握过的手、唱过的歌、流过的泪、爱过的人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