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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炉凝晓月 石鼓鉴丹心

——记乡贤诗人帅丹炉先生
朱旭东

  □ 朱旭东

  石鼓钟灵:山水奇观与文化根脉

  江右艾城西七十里,今渣津镇帅塅村深谷中,藏一幽邃山坞。坞内巨石拔地而起,高逾数丈,周广十丈有余,顶圆底方,形似巨鼓,状若苍璧。石表光洁莹润,纹理如波,叩之铿然有声,堪称鬼斧神工。每逢阴雨天,山风穿石窍则“咚咚”如擂战鼓,骤雨击岩面则“硿硿”似鸣金钲,其声清越,远播数里。世人叹其奇绝,比之彭蠡潮声之壮,故称“石鼓”。

  一方石鼓孕灵秀,千年文脉润乡邦。此石采日月精华、凝天地灵气,不仅成就“风雨鸣金鼓”的山水奇观,更以“石魂孕文心”的底蕴,滋养着帅塅绵延不绝的耕读传统。先民慕其清幽,结庐而居,诗书传家,代有才俊;清末民初,更有一位风度翩翩、学养醇厚的儒士,慕石鼓之名傍石筑庐——他枕泉声、伴松涛,以石为邻、以文为伴,潜心治学,名动乡邑,便是被尊为“石鼓居士”的一代乡贤诗人帅丹炉先生。

  儒风济世:儒者本色与民生实干

  帅丹炉(1877~1948),字人杰,自号“石鼓居士”,又号“丹炉揭晓”。其先祖以儒学传家,诗书继世,为古艾望族。先生自幼天资禀赋,敏而好学,总角之年便博览经史,十四岁试作八股文,辞章典雅,立论精当,一时轰动州邑;二十五岁赴院试,策论冠绝全场,名列正案前茅,入县学深造(时称“食饩胶庠”);二十八岁起,先后执教于凤巘高等小学、修水县立国民学校,三尺讲台育桃李,文风自此蔚然。

  丹炉先生不仅以文名世,更以实干济民。民国四年(1915年),他出任修水县崇德镇自治会议长(镇治即今马坳镇,辖崇乡四十一都至五十五都)。上任伊始逢大旱,农田歉收,饿殍遍野,奸商囤积居奇,粮价飞涨。先生焦急如焚,召集商户粮贩晓以大义,劝导平抑粮价;并率先捐出家中存粮,多方奔走筹措粮款,设棚施粥三月,终救活灾民数千。此举深得民心,威望日隆。

  民国八年(1919年),先生当选修水县自治会会员、县自治参事会副会长,后又当选江西省议会议员。在任期间,他力推“兴学助教、整饬乡规、疏浚河道”三大政纲,主持修复县学学宫、创办新式学堂,使修水文风一时冠绝赣西北。某年夏汛,司前艾城桥被洪水冲垮,两岸交通断绝。他遂与乡绅一道,日夜守在断桥边募捐——草鞋磨穿了底,嗓子喊哑了声,终将建桥款筹集齐备。新桥落成剪彩那日,锣鼓喧天,乡民云集,地方政府特赠“功济乡梓”匾额以示谢忱;先生作为首倡者,与地方官员共同执剪,身影定格在乡亲们的欢呼声中。

  任省议员时,先生每月必抽三日光景返回修水,常在县城衙前、鹦鹉街古戏台前手持铜锣,宣讲禁止买卖女童的律法,动员妇女剪发放足。见妇女放足后仍遭丈夫打骂,先生索性创设“夫足会”,让男人们轮流上台立誓:“若再逼妻缠足,甘受族规杖责!”尤值一提的是,当时修水多地重男轻女之风盛行,溺女婴现象频发。先生痛心疾首,联合乡绅创办“育婴堂”,亲题楹联“稚子无辜,莫使赤子泣黄泉;苍天有眼,当留明珠照人间”,并带头捐银数百两,拯救女婴数百名。由于举措得力,溺女婴这一陋习得到有效遏制。

  血色家风:一门三烈的红色传承

  丹炉先生的长婿与两位儿子,皆怀救国之志,为革命事业英勇捐躯,谱写了“一门三烈士”的红色家史。

  朱师孟(1904~1933),先生长女婿,派名奕浩,号贵民。其父朱隆鏸与丹炉先生同为清代廪生,志同道合。师孟与先生长女帅建英从小相识,青梅竹马。他自幼受岳父学风熏陶,1923年从铜鼓养政学堂考入省立师范学校,在校期间接触《新青年》《向导》等进步书刊,毕业前夕加入中国共产党。1927年2月,他进入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,结业后回到修水创办农民协会,发展会员千余人,并深入黄荆坑、排形等地组建党支部,并创办应兴列宁初级小学,亲任校长。1931年9月,任修水县苏维埃第一列宁高级小学副校长;1932年初,任台庄区苏维埃政府秘书。1933年不幸被敌逮捕,狱中遭酷刑仍坚贞不屈,牺牲于铜鼓金鸡桥。

  帅重安(1909~1932),先生次子,1927年参加湘赣边秋收起义,随部队转战至文家市,途中与队伍失散后潜回家乡,继续从事革命活动。1930年修水“红色五月”大暴动后,他任渣津市苏维埃赤卫大队长等职,率队配合红军粉碎国民党“清剿”,令敌人胆寒。1932年因叛徒出卖被捕,敌人以高官厚禄利诱,他怒斥:“革命者可杀不可辱!要我投降,除非太阳从西边出!”同年4月英勇就义,年仅23岁。

  帅建华(1914~1935),先生幼子,化名周绍武,毕业于江西省立第十五中学。他年少聪颖,好学上进,在姐夫朱师孟、二哥帅重安的影响下投身革命。1929年加入红五军,随彭德怀转战湘鄂赣边区;1934年参加长征,据传曾在周恩来同志身边工作。1935年于长征途中牺牲,年仅21岁。新中国成立后,周恩来总理办公室回信确认其牺牲事实,可惜信件在“文革”中被毁。

  诗以铸魂:风骨与文脉的永续

  丹炉先生雅好诗词,笔下多咏山水、抒胸臆之作,风格清逸宕荡,兼具家国情怀,有《石鼓山房诗草》行世。其挚友、例授文林郎郭文蔚评曰:“其才思浚发,意趣横生,或状溪山之雄风,而岳起笔端;或感身世沧桑,而声留纸上;或宾朋答赠叙情致以缠绵,或岁序迁移慨光阴之流转……”此评恰如明镜映文心,将先生“山水铸骨,岁月铭情”的诗风展露无遗。

  先生体貌魁梧,性格豪放,每于微醺后必纵笔挥毫,气势汪洋恣肆,其《七绝·酒醒》中“世上荣华都是假,不如归我旧茅庐”,与《七律·山居》“物我相忘意自超,放开眼界任逍遥”“谁是英雄耐洁操,林泉得意乐陶陶”“世途名利今何在?隐逸人高节亦高”等诗句,以酒酣墨畅之笔,将超脱名利、坚守隐逸高洁的精神追求倾泻于笔端;其《七绝·海棠花》云:“海棠花发静娟娟,别却尘埃独自妍。不与牡丹争富贵,清高到底似神仙。”诗人以海棠自喻,“形→境→格→韵”层层递进,托物言志,彰显了乱世中知识分子特有的清醒与孤傲。

  兵荒马乱之际,先生接连丧子失婿,悲愤交加却以诗明志,笔力愈见苍劲。《七律·夏日偶成》中“哪怕长江风浪险,不操舟楫自无惊”,尽显临危不乱的坚韧;《客邸清明》“浮生供养须当孝,烈士焚身不愿臣”,道尽深沉家国情怀;《春日旅馆书怀》“斯时志气如囚凤,乘势英雄会斩蛇”,暗藏困厄中破局的壮志。其哭吊诗三首尤具张力:《哭金菊仙夫子》“正寝而终非是善,善终正是死沙场”,以“死沙场”定义忠义之“善”;《哭吴都司》“后来青史留名目,姓字留传万古香”,以“青史”寄寓不朽之志;《吊黄西窗母》“人到归真何惜死,世多忍辱尚贪生”“本来素质无尘染,至此冰心似月明”,以生死观照人格高洁。这三首诗借古喻今,将个体之死与理想、现实相勾连,超越私人悲痛,升华为对忠义精神的礼赞。

  先生一生著述宏富,然岁月流转,惜大都散佚,幸有《石鼓山房诗草》存世,这部凝聚其心血的诗集,先后于2007年、2010年在天津、上海拍卖会上亮相,以其深厚文化底蕴与稀缺性引动学界与收藏界轰动,足见其诗名之重。

  先生的诗名与德望,在修水一带并称双璧。他将治家理念熔铸于诗行:《七绝·示勉诸子》中“诗书竭力尽搜罗,须识光阴疾似梭”“诸子诚能树一帜,端然不怕古人多”,《七绝·试颖》“教子与吾勤稼圃,为官那个守清廉”,皆以警句劝勉后辈勤学自立;更以七律《孝》《悌》《忠》《信》《礼》《义》《廉》《耻》系列,将儒家八德化为“更期竭力同勤养,模样留些与子孙”“岂徒夙夜忧君国,须要慈祥爱子民”等谆谆教诲,字字珠玑,尽显儒者风骨。

  先生不仅以诗教子,更以躬身示范践行家训:遇乡邻纠纷,必以“礼义”化解,不求强权而求公允;家中米缸常年为贫寒学子预留口粮,雪中送炭不问回报。正是这种“诗教”与“身教”的融合,让八德精神如春雨般浸润后辈心田——女婿朱师孟变卖家产资助革命活动,成为湘鄂赣苏区教育事业的开拓者;长子帅建陆(号挽沉)毅然弃政从医,以医者仁心延续家族“务实为民”的初心,传为乡里美谈。

  先生以“诗心映月”之怀铸就“风骨流芳”之魂,其精神血脉迄今已传六世。后裔或潜心学术,于典籍中续接文脉;或悬壶济世,疗愈病痛于无声处;或投身实业,以经世济民之怀践行担当;或寄情艺苑,以笔墨丹青传承雅韵——各行各业皆有建树,不负先生“立己达人”之教。这不仅是先生一家之福,更是其“清白传家、诗书继世”家风绵延的生动见证。

  “乐则行兮,倦则止,饥且食兮,渴且饮。醉眠醒兮,红日起。睡眼朦胧兮,看不明,人家都在烟霞里。抱吾璞兮全吾真,守吾拙兮忘忧喜。”先生在《石鼓记》中,以自然率真之笔,尽展随意自适、抱朴守拙的人生态度。如今,石鼓依旧,松涛泉韵如昔;先生那“抱吾璞兮全吾真”的赤子之心与“守吾拙兮忘忧喜”的通透心境、超然物外之境,亦随烟霞永驻,化作帅塅村的精神圭臬,与石鼓一同见证着山河无恙、文脉永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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