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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来的

马夫

  新,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振奋和向往的字眼,新东西,总是代表着发展、繁荣的美好事物和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。新中国、新时代、新思想、新理念、新发明、新产品、新生活、新追求、新成就、新贡献……无一不是人们趋之若鹜、梦寐以求的佳品佳境!可是,“”这三个字却在很多时候、很多场合都带有一种贬义和轻蔑的意味。我一生中就经历过多次“新来的”这样尴尬的场合,多次品尝过遭遇蔑视的滋味。 

  最早品尝遭遇轻蔑的滋味可追溯到我的小学生时代。那时由于本大队里只有初级小学,高小要到公社所在地的完小就读。就在我迈进完小校门的第一天,难堪的一幕就出现了。那天,下课铃声一响,同学们就从教室蜂拥而出,我也随着人流来到室外的院子里,刚一出门,就碰到一帮同学约有十来个人正在抢一个皮球,他们夺来夺去,把皮球踢飞了,皮球一下子滚到我的脚下,我正准备弯腰去捡,却有一只脚抢先踩在了皮球上,我顺着那只脚往上看,那是一位比我个头高大很多的大孩子,他那张脸虽然还带着童年的稚气,但看我的眼神却充满着不屑,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“俯视、轻蔑、厌烦”这些字眼。“新来的吧?”他从极度下撇的嘴唇中冒出了这么一句,这时,另外十来个同学也都围了上来。他们一个个像看外星人一样打量着我,我那时刚满11岁,个头又小又瘦,身上穿着哥哥穿过的旧衣裤,既破旧土气又不合身,俨然一副“叫花子”的形象,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场合,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们,头脑一片空白,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。好在这帮同学也不屑跟我浪费时间,随着“呸”的一声,几个同学同时对我吐了一口唾沫,就一哄而散,继续玩他们的去了。打这以后,“新来的”这三个字在我脑海里就打上了“木讷、无知、低人一等”的烙印。 

  俗话说:幸福的人生都是一样的,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。我也不知道我的人生到底算幸福还是不幸的。要说不幸吧,到目前为止还真没遭遇过什么大不幸的事,要说幸福吧,那“新来的”三个讨厌的字眼却伴随着我的一生,这是我一路走来屡遭的不幸。16岁那年,我还在给生产队放牛,听喇叭里天天反复播放着那几本京剧样板戏,我天生一副好嗓子,也有些悟性,常骑在牛背上学唱,不料被一位蹲点的公社干部听到了,说我是当演员的好材料,把我抽到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,第一天走进宣传队所在地院子里,看到男女队员们穿着清一色的军装,在那舞枪弄棒地练习,心里羡慕得不要不要的,一位男队员像是个领头的发现了我,走上前来问道:“新来的吧?”我“嗯”了一声,他转过身去,把手向后一招,“跟我来”,我便跟在他后面往队部走去,这位领路人从排练人群边走过时,向队员们又是摇头,又是摆手,口中说道:“我们公社人死光了!”那些队员们有的跟着摆头,有的脸上露出鄙夷的冷笑。此时,我真想拔脚往回跑,跑得远远的,可心想,是领导要我来的,我不能一走了之呀,便硬着头皮走进了队长办公室。干部就是干部,队长的态度好多了,他亲自递给我一杯水,叫我唱几句听听看,我便开口唱了一段“临行喝妈一碗酒”,我刚刚尾音一落,忽听到身后“哗啦啦”响起了一片掌声,原来是外面排练的队员们听到我的歌声全都围在了办公室门口,“唱得好!”队长夸了一句,又带头鼓起了掌,掌声和赞美声终于把我的自卑感彻底抵消了。后来,我成了宣传队的台柱子,那位蹲点干部逢人就说“我没看错人吧?” 

  当时的我踌躇满志,还准备应招县剧团呢,谁知好景不长,公社宣传队解散了,我后来到大队里当了会计,本以为这下总算真正走上了社会,再也不当“新来的”了,岂料天有不测风云,赶上全国第四次人口普查,县普查办要在基层抽调一批业务能力较强的到县里集中培训,参与普查工作。不幸的是,第一批并没抽到我,而在一个月后,却突然通知我到县里参加学习,培训班上,老师讲的课我一点也听不懂,我只好不断地提问,闹得学员们都把目光聚焦到我身上。一位学员还怪里怪气的数落我说:“新来的吧?尽提些幼儿园的问题,耽误老师讲课。”“新来的”这仨字又出现了,把我近几年建立起来的可怜的自信一扫而空,我再也不敢在班上提问了。但我是个要强的人,晚上在旅社里别的学员打牌、看电影,我一个人默默地在房间里做功课,不懂的就向同房间的朋友请教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学习班结束那天,举行全体学员人口普查知识竞赛,我夺得了全县第三名,获奖证书到现在还留着呢! 

  这以后,我还经历过多次“新来的”待遇:在乡镇企业当厂长时遇到过,应聘到县林业局上班时遇到过,参加市里森林防火培训班时还遇到过,虽然后来司空见惯,再不那么自卑尴尬了,但每当听人问起:“新来的吧?”当时心里总还是有着始终低人一等的感觉。直到退休后,心想这辈子再也没有被人称为“新来的”那种场合了。哪知道应了那句话:“狗咬的,自找的。”为了丰富自己的晚年生活,我报名参加了县老年大学,开学那天,我一进老年大学的教室门就后悔了,真不该来,又要做“新来的”了。为了尽量少丢人现眼,我挑了个最不起眼的座位,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学员们的老话重提。大哥大姐们陆陆续续地进了教室,令我欣慰的是,他(她)们每一位看到我时都微笑着朝我点点头,好像见到故人一样,人到齐了,主持班会的刘校长站起身来,郑重其事地作起了介绍:“这位是林业局退休的黄同志,大家欢迎新学员!”“哗哗啦啦”整个教室都响起了掌声。这掌声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,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和温暖,我这个“新来的”又和老哥老姐们融合到一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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