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沈师
母亲是在六年前的立冬走的,从此阴阳阻隔,成为我永恒的追忆。对母亲的思念,如潮水般涌来,排山倒海,漫过心扉……
我在九江工作,母亲一直在安徽老家生活。那年五月的一个周六,我突然接到老家电话,惊悉母亲病危,通知我赶紧回去和母亲见最后一面。平日里,家人很少因家事打扰我,自当兵离开老家30年,总共探亲陪伴母亲不到三个月,每每想起,心里总是格外愧疚。一路上,雨点不住地打在车窗玻璃上,如同打在我每一根痛感神经上。我心急如焚,归心似箭,恨不得一下子飞到母亲身边。
母亲病得很重。母亲前些年患“阿尔茨海默症”,后来记不得人和事了。我赶回老家时,母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,处于昏迷之中,甚至对强光的照射都毫无反应,吊水的针都打不进去。医生和有经验的老人说:恐怕不行了……
家人们陆续从异地跋山涉水赶回老家,我们开始为母亲准备后事。我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再也控制不住情绪,哽咽说不出话来⋯⋯就这样短短三天,我们在高度紧张中度过,惴惴不安。
按照原先工作安排,当月下旬,闽、滇、赣、皖四省多市文化执法交流培训活动在九江举办,作为承办方,我不得不返回单位。暂别母亲的那一刻,我长跪不起,泪流满面,也许这是我见母亲的最后一面,愿慈祥的母亲能原谅儿的不孝。上车的那一刻,我伏在方向盘上,止不住抽泣,心里千百次祈祷母亲能够转危为安!
下午五点多钟,我回到九江,接到老家电话,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后,竟微微睁开了眼睛,但仍说不出话来。我为坚强的母亲默默祝福,又为不幸的母亲担心,但愿母亲不是“回光返照”,而是生命顽强延续。这一夜,我在梦中一次次惊醒。
第二天早上,家人给我发来微信:母亲度过最危险的一夜,仍继续观察。上班前,我面朝老家方向,深深鞠躬,遥祝母亲安好!
一个月后,我再次回到老家探望母亲。母亲身体非常虚弱,因病几乎失去了语言功能,说不出一句话来。受“阿尔茨海默症”的折磨,母亲已认不得我了。这个夏天,母亲的手是冰凉的,腿脚有些浮肿。但母亲拒绝吃药。母亲一辈子生活在乡下,对药仿佛有种天然的敏感和抗拒。母亲每天只能吃少许半流质的食物。父亲对我说:你母亲走到今天不容易,要让她体体面面地过好每一天。父亲的话,让我掉泪。父母安康,是做儿女的最大心愿!
父母艰难地养育了我们五个儿女,在难以割舍的疼爱中放飞我们奔赴各地,骨肉分离的日子里,母亲不知流下了多少思念的泪水。
先前,母亲得知我将回家,便会早早地赶到码头边眺望江面上的轮船,等待我回家。有一次,江面起雾,轮船晚点,母亲倚在跳板一侧的栅栏边,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。那天雾大,直到下午一点多钟才慢慢散去。母亲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宽阔的江面,江风刺激眼睛,不知不觉流出眼泪也不曾擦拭,远远望去,母亲宛如一尊雕像,坚守在码头边,直到我出现在她的视线中,才挪动着早已麻木的腿脚,急切地扑向我,一把搂住我,喜极而泣,一迭连声:“回来了,总算是盼回来了!”这一幕令我刻骨铭怀,无语凝噎。
母亲在世时,我与母亲聚少离多。为了留住幸福时光,在难得的团聚中,我尽可能地多为母亲拍些照片,留作纪念。特别是在母亲患有“阿尔茨海默症”之后,已经不认得我的情况下,拍照尤为珍贵和难忘,这是母亲最后岁月留下的真情瞬间,定格成永恒。
母亲一辈子生活在乡下,忙碌在田间地头,是位平凡又慈爱的母亲。母亲深明大义,送我到部队,报效国防,乃至我在部队先后两次荣立个人三等功,被评为江西省模范转业干部,这些无不包含深深的母爱。
母子连心,母亲一辈子饱受相思之苦。在母亲生命的最后那些日子里,我尽力在母亲身边多陪护。那次回老家探视母亲,我特意赶到商场,为母亲挑选了一件外用背心。第二天,天气不错,虽说已进入秋季,但气温不低。老家四面环江,江风吹过,有些凉爽。许是心灵感应,母亲这天精神状态似有好转,下午四点钟光景,我们扶母亲起床,来到堂屋靠前门的地方落座,好让母亲感受外面的世界。毕竟,母亲自生病后,每况愈下,走不动路了。此刻,母亲像换了一个人,变得温顺、听话,一改往日的躁动与不安。我们细心地为母亲换上了新衣服,母亲穿上我给买的那件新背心,非常合身,也非常得体和好看。刹那间,我发现母亲孩子般地露出了笑容。母亲看着我们露出了微笑,这是母亲久违的笑容!
我猛然意识到,这场景这笑容太珍贵了。我拿起手机,抓拍了这个镜头,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的笑容!
母亲离开我已经六年多了。夜深人静之时,多情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不停,如同我悲痛的心在不住地落泪。窗外,风呼啸着,仿佛是我对母亲深情的呼唤……
母亲不幸离世,令我悲痛欲绝,我不相信母亲会真的离我远去,成为永别。我的脑海里,留下深刻记忆的,还是我十几岁当兵时母子分别时的情景,那是我第一次远离家乡,远离母亲,奔赴遥远的闽南。那个初冬,母亲送我上船,眼含泪水,依依不舍。小船起锚离岸了,开远了,母亲还是一动不动,不忍离去。我不知道那天母亲是什么时候离开渡口的,是怎么回到家的,只是后来我得知母亲回去后大病一场。从此,对母亲的思念,随着日夜流淌的江水,绵绵不绝。
这么多年来,只要我回到老家,回到母亲身边,母亲总是家里屋外忙个不停,为我备好爱吃的饭菜。每次看到母亲在锅台灶前忙上忙下,眼神里流露出满足的笑容,对母亲就多了一份依恋,多了一份牵挂。母亲做菜的手艺很好,在四里八乡是出了名的。对母亲的想念,有时会情不自禁地随着丝丝缕缕的炊烟,盘旋升腾。这些年,我走过很多地方,但萦绕在我心中的还是老家可口的饭菜,那有家的元素,是母亲的味道。
多少个日子,母亲的音容笑貌,不可抑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;多少个深夜,我在梦里叫着母亲醒来,潸然泪下;多少个梦境,我看见母亲站在凛冽寒风中瑟瑟发抖,守候在老家的渡口,望眼欲穿,期盼我能够出现在回家的那条小船上,一如母亲当年送我当兵走时的那一幕,只是这次梦中的母亲满头白发,在寒冷的天气里挂着薄薄的一层冰,岁月的风霜,在母亲的额头密密地刻下一道道深深的皱纹,好似波浪不停地起伏……我亲爱的母亲,儿未能见您最后一面,没有赶上送您最后“走出”家门,为此终生遗憾!
我知道,老家的渡口再也看不到母亲等我的身影。我更知道,老家的渡口,母亲依然执着地守在那里,等待我的归来……
母亲,下辈子我们还做母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