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樊健军
● 汉口火车站
十二点三十分,穿灰色衣服的男人拖着行李箱
穿过广场,他勾着头,步子迈得很宽
高抬的腿像是钟楼上大钟的一根指针
他的背影写着两种注释:一种是逃离的仓皇
另一种是奔赴的慷慨。标识牌在他的身后
指示三个方向:地铁站,出租车,公交始发站
1898年的光辉斜射过来,照着垃圾桶上
一幅汉口火车站的旧貌图
我祖父——一个轿夫日夜兼程,迟到了不止三十年
他穿短褂,着草鞋,站在广场中心惶无去路
他求救似的看我一眼
二○二四年秋天,我蹲在汉口火车站广场边吸烟
张眼所见,背井离乡的远行者皆被烟雾所包裹
皆被缄默缠身
● 在西陵峡
岩石,树木,江水,流云,各执面具
又各怀修为,它们在警醒我
被这些坚硬的事物所包围,岩石敌不过江水侵蚀
而江水被飓风雕刻,时间的皱纹
通过凋落的树叶,缓慢过渡
再怎么轰轰烈烈的历史也撑不开峡谷的宽度
那衣袂飘飘的画像,摩崖石刻
只是瘦骨嶙峋的过客,当落日再次闪现
我们才开始哭,才恣肆地笑
● 三游洞
一只哑鸟栖息在西陵山顶
一群哑鸟栖息在西陵山顶
在西陵山内部,三游洞是道平平仄仄的墨痕
石刻摩肩接踵,自唐而宋,故人总在幽暗之处
石匠们显然不懂得合唱,在一个个朝代落单
电光石火从沉默的岩石中喷薄而出
我们能干些什么呢?
无非拖着笨重的心事,三步两步
把原本抛光的地面打磨得更为光亮一些
我们多么需要来自远古的安慰和谅解
在这裂帛般的秋日
我们多么渴望看到自己的倒影
在汤汤江水那里
● 匜
在荆州,同一只匜狭路相逢,隔着玻璃
难以蹚过去的楚河汉界
叫我心生畏怯,这体形酷似天鹅的容器
像个雍容华贵的女人,她的眼睛里有一万种芍药
一万顷秋兰和蘼芜
她辽阔的腹部堪比三峡,江水从那一头
翻涌而来,拍打着我们渐次干瘪而蜷曲的日常
庆幸的是,我的肉身不止接纳了心脏
且接纳了更多的柔软和滚烫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