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毛松南
夏天,二哥在城北购置了百十平米的商品房,与我们居住小区仅仅相隔百十米。
公园就在我们的腿旁边,几百步就到。
公园是园区自己建造的,虽然级别不高,但也打造得有模有样,琴棋书画室常常高朋满座,步行道、花木旁“网络安全”宣传牌直奔主题,天然加人工揉合成的湖面不时滑翔几只白鹭,错落有致的草坪诱惑着我们想上去打几个滚。每天都在公园长跑的瘦高个不时从身旁闪身而过,动感十足的音乐从他腰间弹跳而出,鼓动着我们挺胸昂首迈步向前。
不知古稀之年的二哥换房是不是图个悠闲,亦或是因手足情深而挨近我们。这不是自作多情,人到老年,父母不在,兄弟亲情涌上了心头。
我们都是选择晚饭后六点左右在公园集合。进园右手边有张休闲椅,二哥、二嫂提早到了,紧挨着就座,不时回头张望,等着我们。我和爱人进门就能看到那个闪动的白毛老头,月光下更显亮色。
见到我们来了,他们赶忙立起身,总是二嫂先问:“要不要坐一会再跑?”
我俩小他们七八岁,不需要歇脚,四个人就一起慢跑。一圈下来,感觉二哥有点吃力,就让他一个人坐在休闲椅上。跑完第二圈,他们三人合坐休闲椅,我则在椅子背后的石头上落座,讲一些奇闻趣事和埭上人家的家庭琐事,一天一个故事,次日再续,吊着他们的胃口。
有时我们早到了,赶忙“霸占”位置,好让二哥来了有个靠背小憩。休闲椅后的石头没有人知道它的妙处,它就像专门为二哥移来的守护神,不管它来自何方,缘分促成了它与这张休闲椅相邻相伴,如今我稳坐在这块磐石上,学着我们小时候二哥的样子,回传点点能量。
二哥现在隔月都要去上海复检,两个女婿争抢着护送。二哥目前身体没有完全痊愈,到公园里散散步、透透气,数数晶亮的星星、看看天空中闪烁前行的飞机、满怀深情望北京……我倒觉得这是最有效的康复训练。四个人走了一圈又一圈,竟让二哥有了精气神。
不用二嫂提醒、催促,每天丢了碗筷就要上公园,与我们汇合,成了二哥的必备功课。
有时他女儿要上门送东西,他也不客气:“我在公园,你进门放台上。”又来了一句:“我在乡下种的无公害小青菜每人一份,在冰箱里。”女儿也不阻拦老爷子去乡下种莱,这是他的爱好,力所能及,就当是放松身心吧。
公园湖边布满石块,石块底边栖息着很多螺蛳、小河蚌,我也聊发少年狂,盘坐在石头上,弯腰剥离这些家伙,顺手在水里荡涤后,凭手感剔除空壳,沉甸饱满地塞进塑料袋。这时我摸到一块瓦片,身子试图打水漂,没有站稳,晃荡几下,差点落水。二哥本能伸手相助,离我太远,没有够着。二嫂站在湖边台阶上,手舞着,咕哝着,仿佛也回到快乐的童年。
我们的童年时代,父亲常年在外县工作队,大哥在部队,二哥从小就是我和四弟的“小家长”,长久相处,总有摩擦,没少被我们“记恨”,直到我们长大后才知他的艰辛不易。
休闲椅这时已被别人占用,见到二哥走近,跑步的瘦高个扬手叫他走开,那人见状赶忙让座,陪笑脸说:“来来来,你坐。”
二哥知道他是患过脑梗的人,也常来公园,他的身体和手脚不灵便,总是如木偶样机械运动,倔强前移。动作虽然僵硬笨倔,对于他却最合适、最有效,二哥有时都跟不上他的脚步。
两个人互让着,都不好意思了,月光洒在休闲椅上,没有一丝风,湖面平静无涟漪。二哥的芭蕉扇合扇着两人,熟悉的陌生人相视一笑。
瘦高个是个外地人,在园区上班,也是公园常客,最近准备跑马拉松,原先一人在公园练习,略显孤单,现在有个“肌肉男”跟在后面陪练,两人只顾转圈跑,不交流,也听不到换气声,只有腰间音乐不停歇,旋律优美动人心弦。
二哥本来走得很慢,这时竟忘了病躯,解开外套,加快速度,试图追赶。
一夜入秋,二哥着了凉,受了寒,伤了元气,微信向我们“请假”:天冷了,到春暖花开时再相约。
我和妻子还坐在休闲椅上干等,月光躲进了云层,好在路灯如昼明,灯光又接力月光铺满公园,投射在我们身上。
这以后我们每天还要在那张休闲椅上坐坐、摸摸、擦擦,说不准有一天二哥探头看着窗外,感觉暖意裹挟,状态如初,特别想着我们了,立马发出信息:“三弟,今晚我们公园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