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 廖柳

　　黄昏从来不是简易昼夜交替，它更像老天爷精心预备的魔术演绎，时而天空被染成打翻石榴汁，红得浓烈又张扬；时而又像撒层薄纱，粉紫色雾霭笼罩着全部世界。风里裹着各家厨房飘出饭香，混着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，总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，生怕错过这场转瞬即逝好戏，说来也怪，就这么多看几眼，竟让我不知不觉中成个执着“拾荒者”，专捡那些藏在暮色里的黄昏。

　　有次爬雪山，我手脚并用地往上爬，累得眼冒金星时，眼前突然开阔——整座雪山像浸在滚烫熔金里，连呼吸都被染成琥珀色，让人震撼时，云层下方不知哪来牧民转场，牦牛群踏着光影慢悠悠挪动，铃铛声混着山风飘上来，与远处寺庙传来晚钟声撞个满怀，崖边几株倔强松树，枝桠被夕阳镀成透明金线，针叶在风里簌簌作响，恍惚间竟像是谁在弹奏竖琴，我就瘫坐在碎石堆里，看着太阳一点点沉进雪山顶，直到手指被冻得丢掉知觉。

　　回到钢筋水泥都市，黄昏又是另一番热闹，写字楼玻璃幕墙倒映着猩红晚霞，却被切割成很多菱形碎片，像极打工人支离破碎梦想，晚高峰地铁口永远挤满神色疲惫人，有人捧着冷掉咖啡在打电话，有人靠在柱子上闭眼小憩，但总有些瞠目结舌温暖时刻——某个西装革履年轻人突然停下，掏出手机拍玻璃上晚霞倒影；卖烤红薯大爷掀开盖子，热气裹着甜香腾起，恰好跟天边橘色撞个满怀，最难忘是大雨后傍晚，积水倒映着半边天空，穿校服女孩踮着脚踩水，溅起水花里竟盛着整片绚烂晚霞。

　　我常想起奶奶说的话：“太阳落山时，连影子都要回家。”小时候不懂，总爱扒着窗户看火烧云，看院子里老槐树影子越拉越长，后来去南方读书，在台风过境前的黄昏，目睹天空紫得像打翻墨水，云层翻涌着仿似要吞噬一切，那种震撼至今记忆犹新，就业后加班到深夜，站在大楼落地窗前，才惊觉凌晨三点月光里，竟还残留着前一天黄昏暗橘色。

　　这些年收集黄昏记忆，有浓烈如烈酒，有清淡似白茶，在敦煌戈壁见过“大漠孤烟直”苍凉，驼队剪影在血色残阳里拉得悠长；在厦门海边邂逅浪花卷着晚霞，咸腥海风把暮色揉成细碎金箔；甚至在加班打车回家路上，透过车窗缝隙抓住那道夕阳，都成疲惫生活里小确幸，它们像散落珍珠，串起我走过山川湖海，也串起那些跟陌生人共享心动瞬间。

　　黄昏从来不是一天句点，而是生活写给咱们的情书，那些藏在暮色里的温暖，或许是陌生人一个微笑，或许是街角小店亮起暖黄灯光，又或许只是一片恰好落在肩头的晚霞，往后日子，我还要持续当此贪心收集者，管它是在早高峰地铁里，还是在凌晨加班路上，只要天边泛起那抹熟悉颜色，我就会停下脚步——因谁也不知道，下一场黄昏，又会藏着怎样意外和惊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