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袁演
见到“劳模”征文启事时,窗外的樟树正抖落几片老叶。透过斑驳的树影,我看见双琴抱着一摞古籍匆匆走过庭院。这个画面像把钥匙,“咔嗒”一下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。
十八年前那个溽热的七月,文学所会议室里挤着5张年轻的面孔。双琴就坐在我斜对面,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像株青竹,纤瘦却挺拔。那时我们谁也没想到,这个从鄂西大山走出来的土家族姑娘,会把根深深扎进宋代文学的沃土。
记得她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浅绿色碎花衬衫,办公桌上永远堆着《全宋文》《宋史》这些砖头厚的典籍。有一回赶材料到凌晨,我发现资料室透出微光——双琴正蜷在书堆里抄录碑帖,手边有半块硬邦邦的馒头,保温杯里的浓茶早已凉透。那时她刚接手宋代进士数据库建设,为核对一条生卒年月,能翻遍三个县的县志。
“琴啊,你这是把办公室当洞房了?”老所长有回打趣道。她推了推眼镜憨笑着,镜片上还沾着校勘时的铅笔灰。的确,这些年我们见证她将青丝熬出白发,又奇迹般转回乌黑。案头那盏台灯记得,多少个深夜,她单薄的身影投在墙上,随书页翻动摇晃成倔强的剪影。
最让人叹服的是她对时间的“抠门”。早餐永远是达利园小面包配凉开水,有次我塞给她热腾腾的煎饼,她连连摆手:“还是啃玉米方便,腾出手还能校两页稿。”单位工会春游她总缺席,说是要校对文稿查阅资料,可我知道,她是不愿浪费一分一秒——有一年除夕,我撞见她猫在空荡荡的办公楼,正仔细地校对《江右文库》的书稿。
这个较真的姑娘也有可爱一面。某次研讨会上,她为“妇”字的构型气得拍桌子:“凭什么女子就得持帚做家务?”散会后却悄悄问我:“你说,要是把‘妇’字考证出新解,能不能改字典?”眼里的光,亮得像小时候攒糖纸的丫头。
疫情最重的那年,我病得形销骨立。双琴隔三差五地借着微信念叨:“今天天气挺好呀,来艾溪湖我家附近走走吗……”亲切动容的声音混着寒风,把生的暖意一寸寸渗进门缝。后来才知,那阵子她婆婆正住院,俩孩子在家上网课,她硬是挤出时间查资料、准备论文开题报告。
去年深秋,资料室窗台上的野菊开了。双琴捧着博士录取通知书冲进来,鬓角沾着金黄花粉。“40岁读博是不是太晚?”她问。我指着窗外经霜愈艳的菊花,想起她总说的那句话:“学术是场马拉松,比的不是爆发力,而是持守的真心。”
此刻,春风正掠过她办公室的窗棂,卷起案头未合拢的书稿。这个把青春写成注脚的“拼命三娘”,依然在故纸堆里追寻着文明的光亮。她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,却像檐角铜铃,在岁月深处响成清越的长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