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 郑银根

　　站在大山的深处，放眼望去这片万亩竹海，给人难以言喻的震撼。如绿色的波涛，随风起伏，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自然的壮美。这片竹海位于海形大山深处，它与红军山庄、兆吉沟、明古村落等景点共同构成了红色、古色与生态旅游的独特风景线。成为国家AAA级旅游景区，吸引着无数游客前来探访。然而，在这片竹海的背后，却隐藏着一段鲜为人知的苦难历史，那是属于放排人的故事。

　　放排，这个如今已逐渐被遗忘的职业，曾是竹海深处村民们赖以生存的方式。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，才能真正理解那个时代的无奈与辛酸。放排是一项命悬一线的工作，直到20世纪70年代初才逐渐退出历史舞台。而放排人的汗水与泪水，早已凝结成了这片竹海中绮丽而动人的传说。

　　放排的危险，远非后辈所能想象。清晨出门时，没有人能确定竹排是否能顺利抵达目的地，更没有人能保证放排人能否安然归来。每年春夏之交，村民们的心情总是复杂而矛盾：他们既期盼山洪的到来，又害怕它的肆虐。因为只有借助山洪的力量，才能将砍伐的竹木柴炭运送到山外的码头，换取微薄的收入以维持生计。

　　农历五月，江南的雨季如期而至。这是山里人最忙碌的季节，也是最危险的季节。在惊蛰前，村民们会砍伐毛竹（惊蛰前砍伐的毛竹不易生虫），并将它们集中到河边，扎成竹排。扎排的过程极为讲究，毛竹的大小要匀称，长短要相近，尾梢的竹枝不能全部斩断，留着用作排舵。竹子被拖下山后，村民们会用特制的小斧头在竹兜两侧各打一个眼，将十根左右的竹子平放成两层，再用竹梢夹住，最后用竹篾编成的粗绳牢牢扎紧。竹排扎好后，便被放置在河边，静静等待着山洪的到来。

　　然而，山洪的到来并不意味着喜悦。相反，它意味着放排人将面临生死考验。清晨，家家户户都会点亮灯火，生火做饭。尽管屋内灯火通明，却听不到一丝喧哗。按照农村的规矩，男人出远门或从事危险工作前，女人不得多言。清晨的对话总是简短而克制，女人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不吉利的字眼，生怕给即将出发的亲人带来厄运。

　　早饭通常是简单的炒黄豆。黄豆易于保存，且不怕水浸泡，是放排人最常携带的食物。炒熟的黄豆用水煮开，撒上盐，装进竹筒，别在腰间，这便是放排人几天的口粮。吃过早饭后，放排人带着挠镐来到河边，两人一组，将四排竹排连接在一起。经验丰富的老手站在排头，手握挠镐，身披蓑衣，头戴斗笠；新手则站在排尾，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。当竹排被推入水中，岸上的人解开竹缆绳，竹排便如脱缰的野马，顺着山洪奔腾而下。

　　“这里的山路十八弯，这里的水路九连环……”歌词中的美景，在现实中却是放排人的生死考验。水路九连环，每一环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。歪排、横排是家常便饭，稍有不慎，便会酿成悲剧。

　　有一年，我大姐夫下河放排。那天大雨倾盆，洪水凶猛上涨。竹排放到浩山叶村高堰下堰时，排头猛然撞上了堰脚的大石头。瞬间，第一节竹排连人带排栽入水中，被巨浪吞没。连接第二节竹排的竹绳也被扯断，竹排从他身上一铲而过。许久之后，他才从水中浮出，拼命爬上对岸的石壁。幸亏他是放排高手，水性极好，才得以死里逃生。然而，他的背部被竹排划开了几道深深的伤口，鲜血淋漓，触目惊心。

　　放排的危险无处不在。水路的转弯处、散排、横排，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威胁。竹绳一旦断裂，竹排便会失控，后果不堪设想。有时，竹排横在河中，放排人不得不在冰冷的河水中等待洪峰过去，忍受着饥饿与寒冷，直到重新起排。

　　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，公路逐渐修通，这种竹排运输的方式被彻底淘汰。放排，这个曾经与山洪搏命的职业，终于成为了历史。如今，当年的放排人大多已步入古稀之年，甚至许多人已经离世。然而，每当他们谈起放排的经历，眼中依然闪烁着激情与自豪。他们就像宋代诗人孔平仲笔下的老牛：“百里西风禾黍香，鸣泉落窦谷登场。老牛粗了耕耘债，啮草坡头卧夕阳。”放排人一生的辛勤劳作，有时都不能换来个温饱。但他们的乐观态度与坚韧精神，深深感染着山区的后辈。

　　山上的竹子，曾经支撑着放排人的梦想；而放排人的精神，则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山区年轻人。尽管放排的时代已经远去，但那份与自然搏斗的勇气、那份对生活的执着与热爱，依然在这片竹海中回荡。

　　竹海深处的放排人，用他们的生命书写了一段传奇。他们的故事，将永远铭刻在这片绿色的海洋中，成为山区人心中不朽的精神丰碑。